□ 謝首勇
在西平古城南門的入口處,抬眼一望,不知什么原因,我不由得駐下腳步,徘徊不前……眼前的景象讓我的思緒幾乎猛地凝成了冰霜,驀然又生出絲絲縷縷的惆悵,綿延纏繞,剪不斷,理還亂。
整個城門全用石頭堆砌而成,土黃的色澤,古老滄桑,一看便知這一方方石頭、這矮矮的石門定然浸透了歷史的風(fēng)雨,沾滿了遠古的塵埃。城門圓弧的石拱還在,整個城門的外輪廓保存還算完整,似乎每一方石頭都在說話,都在無言地訴說著一些年代久遠的故事。三兩根細細的鐵絲從石拱弧形的上端橫斜著拉過去,鐵絲上懸垂著三個一串的紅色長條形燈籠。如果沒有記錯,與電視劇《龍門客?!分心莻€客棧的燈籠味道有些相似,只是沒有了其中的血腥和恐怖,沒有了電視中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。
正在沉思,迎面走過來一個花白胡子的老大爺,他長長的胡須聚成碩大的一束,飄逸而俊美,垂落于胸前,幾乎與肚臍齊平,宛若有道行的長者飄然而至。他那風(fēng)刀霜劍般的臉上,仿佛鐫刻著這座古城墻、古城門的風(fēng)云變幻、沉沉霧靄……或許還有這兒永遠也無法釋懷的謎團。此時,他靜靜地站立在我的斜對面,后背輕輕倚靠著蒼老的石墻,一枝枇杷幼苗從城墻的石縫里倔強地擠了出來,低低地立在南門直立的石頭門柱側(cè)旁,仿佛在告訴我們這里曾經(jīng)有過的頑強生命與蓬勃生機。據(jù)說上世紀五十年代前,這兒真還算得上一個名副其實的古鎮(zhèn)。高高的四大城樓,逶迤的護城河環(huán)繞著城墻,穿梭的木船在拉纖船夫的拉扯下緩緩前行。雄偉高大的水筒車吱嘎吱嘎地吟唱著古老的清歌,到了夜半,還不時傳來打更的聲響。尤其是眼前這南門外拴船的柳樹,柳色青青,柔枝飛舞,映襯在嫩綠的河水之中,與這南門的亭臺樓閣相映成趣,好一幅青綠山水掩藏下的南門畫卷。那綠瀅瀅的水流恍恍惚惚也順著柳枝的神韻,浸濕了南門青春年少的風(fēng)華。
但此刻,大爺只是安詳?shù)赝?,一臉友好,于是我心中的疑問和好奇也如似曾相識的彎彎小河,自然而然地流淌過老人的心海。老人依舊微微笑著,這笑容如一縷陽光,照亮了我心中的迷霧云煙。原來這城墻與其他地方的不一樣,是由守衛(wèi)糧倉的糧臺連接在一起的。清嘉慶五年(1800年),為平定白蓮教起事,清政府指定在觀音場興建糧倉,把三臺、中江兩縣的糧草都儲藏在這里。后來鄉(xiāng)人將守護糧倉的糧臺連在一起,便修成了城墻。因而西平城墻有兩個不同的特點:一是四方大門均附有小門,大門用于進車,小門用于行人,這便是西平古城大東門、小東門、大西門、小西門的由來了。但唯獨這南門不一樣,只有單單一扇不大不小的門。我定眼一看,果真如此,南門并排過三五個人還是沒問題,至于能否過車,我實在沒親眼見過古時的車輛,也就不敢妄下結(jié)論了。
從南門進入古城十多步,又回想起城門的景象,有一種莫名的感慨,感慨中似乎多了一些感傷,也有些許落寞,更多的依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五味雜陳。不經(jīng)意間,我回轉(zhuǎn)身,眼角往外面不遠處斜了一下,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,落在腳底下斑駁的石板上。眼前的景象與外面的高樓水泥、低矮小洋房對比真是太強烈了。兩者的差距大約在五十年吧,我在心里說。
老人很熱情,他說是本地人,聽說我要去古城走一走,便自告奮勇當起了我的導(dǎo)游。我們邊走邊聊,更多關(guān)于城墻、城門的往事漸漸浸入我的內(nèi)心。其實古城東南西北四門的方向與實際方向相錯90度,建造者有意將面北的北門叫東門,面南的南門叫西門。這都是為了防范盜匪,以求平安,有意錯呼的。
“圍城三里三、穿城一里三”,這是西平人熟知的一句話。我沿著這穿城的“一里三”漸行漸遠,舊時的記憶一次又一次被喚醒:籬笆墻、方形的石頭水缸、圓圓的石凳、擺在街邊的葉子煙……凡此種種,一個個全跳進我的腦海,揮之不去?;谢秀便遍g還沒清醒過來,小東門就在眼前了。
不遠處,幾步之遙的小東門過去亦稱環(huán)碧門,于清嘉慶八年整修,嘉慶九年(1804年)補修,后來又反反復(fù)復(fù)修葺過,但近些年來,人們似乎忘卻了這里,于是成了現(xiàn)在的模樣。城門頂端的亭臺樓閣還在,最外緣幾個翹起的樓角好似向天空高處飛揚而去。木制的樓身呈殷紅的色澤,似乎還沾染了些遙遠年代歷史的印記和輝煌?;掖u的民房就在城門一側(cè),屋頂?shù)暮谕呔o緊倚靠著城門冰涼的石塊,宛如從曾經(jīng)的房間帶來些腳下土地和人情的溫暖。
走出城門,自然要回頭仰望一番。城門的年頭似乎比南門更久遠,不過圓拱一側(cè)的浪花狀石雕花紋輪廓還算清晰,另一邊卻早已脫落凹陷,不知不覺間更增添了幾分蒼涼和厚重。微微將頭上仰一點,剎那間“小東門”幾個字便不由分說地撲了過來。這幾個字飄逸灑脫,尤其是“門”字,頗有一些我見過的魏碑字樣的大氣和靈動。綠色的字跡,仿佛又在蒼老歷史的遺跡中,尋尋覓覓一絲絲生命意蘊的復(fù)蘇。
說實話,今天我能來到這兒純屬偶然。前兩天,我隨口說去西平,因為聽人說起過那兒的古鎮(zhèn)。沒想到一個同事居然是那兒的人,于是便有了這次西平之行。此刻我一直在想,為什么時不時有人要在這古老的街上來走一走,究竟是老城的什么讓他們放心不下、念念不忘?是斑駁的城門、厚重的城墻,還是這里其他古老的一切……在這許多人中,有親眼見證過古鎮(zhèn)幾十年變遷的本地人,有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游子,還有路過本地的外鄉(xiāng)人、生平第一次或許最后一次路過此地的陌生人。他們到底來尋覓什么?曾經(jīng)的記憶、青春勃發(fā)的歲月、孩童的純真無邪、母親的溫暖和父親的嚴厲……或許是想在時代的快速發(fā)展中,找尋一點那些年代的質(zhì)樸和純凈;抑或還有探幽訪秘,去找尋些舊時人家生活的軌跡、軼事趣聞、笑貌和音容……
望望眼前這位長著長長胡髯的老大爺,我猛然釋懷了一些:上面的那許多或許都是,或許都不是吧……
編輯:郭成